01
热锅里的红油咕噜咕噜叫着。
筷子张合夹起一片红肉没入滚烫,起,落,热油挂成丝顺着曲折的纹路滴下来。
“上面的意思是要你来办这件事。”
成卷的肉在蘸料里滚了一圈,送进嘴里。
“荒唐。”
肉在嘴里开了花。
资料砸在桌上,惊出砰一声。
周帆把资料推到姜斌面前。
“有人在模仿他,不是第一次了。”
一片毛肚烫在嘴里,周帆咧着嘴,小口吹气。
“又他妈是个疯子...”
“他是个天才。”
“手法比雷卓更果断,行踪更捉摸不定。”
“已经十一个人了,警方一点头绪都没有。”周帆顿了顿,“他还会再出手的。”
血肉模糊的照片粘在纸上,姜斌强忍下胃里翻涌的不适感。
一个血色的笑脸闯进眼里。
周帆神色淡然,筷子在锅里搅着圈。
“不吃吗,这家火锅我排了好久提过来的。”
“你吃...”姜斌翻动手里的资料,“还有,下次别提火锅来我家。”
四年前,雷卓成了轰动全城的人。
第一起案件,人民医院院的主任医生躺在刀下,尸体在手术室被大卸八块。
第二起案件,政府高官惨死家中,脑袋身子分了家。
第三起案件,大学教授被高高吊在墙上,身体扭成一团麻花。
...
他留下消息说他一共会杀十二个人。
作案现场的地板上都用死者的血画了个笑脸。
罪犯的长相,动机,手法,警方一概不知。
媒体争相报道,天才作案,嗜血变态,死亡笑脸...
第十一个人死后的第二天,一个干柴一样的男人顶着深陷的眼眶,鲜红的血丝盈满整个眼珠,慢悠悠晃到警局。
他说,他叫雷卓。
他说,那十一个人都是他杀的。
他说,太没意思了。
警方说,他是个疯子。
媒体说,他是个变态。
姜斌说,他是个天才。
就这一句话,让姜斌从警队收拾东西滚了蛋。
“他已经死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这几年模仿他的人层出不穷,上面的意思嘛,找一个天才。”周帆筷子停了下来,“能与雷卓不相上下的天才。”
“天才就能抓到他?”姜斌把资料合上。
“不。天才,是用来恐吓那些自以为是天才的人。”
02
四年了,警队一切如故。
“斌哥,来了?”
周帆朝姜斌招了招手。
“这是他们的资料,你看看。”
“这就是你们找的天才?”
父母双亡,孤儿院长大,性情古怪...
“什么玩意。”
“是不是天才不重要,重要的是能不能成为天才...斌哥是个聪明人,上面的意思不用我再多说了吧。”
姜斌的嘴瞥成一条线,晃了晃手里的资料,留给周帆一个背影,“知道了。”
“太没意思了...”
在梦里,不止一次,雷卓贴在他的耳边,慢慢张开嘴,唾液顺着下巴流下来,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念着。
蒲烨和覃琪第二天到了警队。
烈日当头,两人齐刷刷地站在警队门口。
覃琪把脑袋凑过去,咧开嘴,“你叫什么。”
红艳的唇在阳光下显得恍惚迷人。
蒲烨眯着眼,没有理会她。
“哑巴?”
“...”
“站在这干嘛,进去。”
姜斌从他们面前擦过。
“斌哥,回来了!”几个警员推推嚷嚷过来打招呼,“这里都还没变吧。”
“是。”姜斌拍了拍他们肩膀,环顾四周,“人也没变。”
“你们到里面等我。”姜斌对着他俩下巴朝前面的办公室扬了扬。
办公室外的交谈声淡了下去,姜斌走进来把门带上。
他坐下来,手指在桌上敲出一阵节律。
蒲烨蓝色的警服背后晕湿一大片,汗水挂在发尖,他站的笔直,视线从头顶一路向下描摹着姜斌的轮廓,眼神淡漠,像在审视猎物。
覃琪在一旁微微扭动,手指在背后抠出血来。
办公室不大,三人呼吸声缠在一起。
“覃琪,你先出去。”
“哦。”
覃琪扶着脖子走出去。
“你在看什么。”
“人。”蒲烨静静地站在原地。
桌上敲动的手指快了些。
“我怎么觉得你没有在看人。“姜斌向后一扬,“像是来动物园参观的?”
“人不是动物么。”
“出去。”
蒲烨扭动门把手,背后又传来声音。
“通知覃琪,下午出警。”
门合上发出细微声响。
下午三点,警方接警。
一名女子的尸体在东郊废弃的纺织厂里被发现,报案的是一群来探险的孩子。
警车拉着警铃呼啸而至。
蒲烨和覃琪跟在姜斌身后,拉起警戒线走到尸体旁。
尸体裸露在空气里,已经完全僵硬,身上几处被划开,扯出长长的口子,发黑的血.肉顺着口子向外翻卷。
覃琪走近了些,视线锁在女人浑浊的瞳孔里。
“死者预估年龄30到35岁,死因失血过多,死亡时间12到18小时。”
“推测作案工具,20厘米左右的匕首。”
“现场没有留下痕迹。”
“死者身份还在进一步确认。”
法医的报告很快送了来。
白色橡胶手套触碰到了冰冷的尸体,从发丝到脸,再到脖颈,胸部,小腹...一路向下。
“覃琪,你在干什么。”
白色手套上染了些泥土,猛地从尸体上弹起来。
覃琪站起来,盯着手上的黑红污渍,舌头伸了出来,上下旋转一周,嘴唇湿润。
蒲烨从始至终都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,洁白的手套被他捏紧的拳头镀上温度,一尘不染。
不远的地方,一只黑色的镜头从角落里伸出。
三天不眠不休,盒饭、方便面、汗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,包裹着整个警队。
“找到了!凶器找到了!”一个警员放下电话大声吼起来,“指纹匹配已经成功。”
办公室里发出阵阵呻吟,桌椅摩擦着地面。
“蒲烨,来我办公室。”姜斌敲了敲蒲烨的桌子。
姜斌桌上散着现场的照片,夹着几张蒲烨的。
蒲烨站在桌前,向下瞟了一眼,又看向姜斌。
“案子破了。”姜斌把照片堆成一摞。”只用了三天。”
“嗯。”
“想当天才吗。”堆起的皱纹把姜斌的眼睛拉起来。
蒲烨绷紧嘴角,盯着照片上摩挲的手指。
第二天各大媒体头条——
惊现破案天才——三天告破杀人弃尸案!
报道里,案件所有关键性突破都由蒲烨一人发现。
案子突然多了起来。
城南.碎.尸.案,花江小区纵火案,大学生溺死案...
无一例外,一个星期之内所有凶手全部落网。
警方从未公布过受害者信息,更没有犯罪凶手的一丁点消息。
所有的公告报道里,只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——蒲烨。
没有人怀疑,他们更宁愿相信,这个恶贯满盈的世界里出现了救世主。
一个年纪不大,二十多岁的警察,出现在无数的聚光灯下,人们叫他天才。
模仿雷卓的杀人犯也停了下来。
03
姜斌的筷子一动不动。
“怎么样,我拍的照片还可以吧。”报纸被扔在一旁,照片上蒲烨神色凌冽静静地站在人堆外。
“...”
“这不是效果显著?”周帆夹起一块肉。
“不是说过不要端火锅到我家来。”
“最近,那个自以为是天才的人没了动静。”一大口菜包在嘴里,周帆说话含含糊糊,“犯事的人也少了很多,上面的人很满意。”
“上面的人知道我们这么做么?”
“知不知道又怎样。”菜被咽了下去,“他们,在意的是结果。”
“你呀,还是老了。”红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。
热油翻滚,红腾腾的一片。
“不吃吗。”
“你吃。”
电脑屏幕里,蒲烨站姿挺拔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无论媒体说什么问什么,他都一句话不说,只是淡淡地看着前面涌动着的人头,偶尔冲着刺眼的闪光灯眯起眼。
一旁的领导红光满面,滔滔不绝地说着,唾沫星子飞到话筒上。
“天才呐...”覃琪双臂环在胸前,晃了晃脑袋。
姜斌瞥了一眼电脑,“新闻发布会什么时候结束。”
“大概还有一个小时。”
“领导要找小天才去谈话。”覃琪的视线还在电脑屏幕上,眼里映出一片蓝色。
“你怎么知道的。”
“小天才告诉我的。”
“你们说过话了?”
蒲烨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,极少开口,即使是在姜斌面前也只是偶尔吐两个字出来。
“他跟我说他是天才。”
姜斌噗嗤笑了出来,手上整理文件的动作快了些,气流从他齿缝里流出,响起一段轻快地旋律。
“天才,他还是差了一点。”覃琪撇嘴,牙齿在嘴唇上咬出鲜血。
铁锈味漫开来。
文件在桌上被理得整整齐齐,“是嘛。”
04
“第十二个人出现了!”
“中北大道!”
警局里嚷起来,所有人都冲了出去,快步坐上警车。
姜斌从办公室里出来,覃琪和蒲烨还在办公室里。
“不走?”
“等你。”覃琪咧开嘴角。
蒲烨看着覃琪,眨了眨眼。
一具男尸跪倒在床边,手指都被卸了下来,双眼只剩一片黑漆漆的空洞,血顺着脸上的肌肉滚到衣服上,干成一道一道的。
地上歪歪扭扭躺着一个用血画出的笑脸。
蒲烨走近了些,在笑脸前蹲下来。
歪着头,手指在空中描摹着笑脸的轮廓。
“斌哥,现场只有九根手指。”
“嗯。”
覃琪从后面拍了拍蒲烨的肩膀,在他旁边蹲下来,“天才,怎么样,有啥发现没。”
蒲烨转过头,盯着覃琪的眼睛,眸子里的人眼睛弯曲成好看的曲线,牙齿皓白。
他把覃琪的手从肩膀上拍下去站起身。
“你,不是天才。”蒲烨站起来的一瞬,话轻飘飘从她耳边刮过。
警局一片死寂,没有人说话,快速敲打键盘的声音突兀的荡在空气里。
会议室里,几个人相对而坐。
“这次的人,不是那个模仿犯。”姜斌开口。
“你怎么知道。”周帆手指交叉放在桌上。
姜斌把资料推到桌子中央,几根.残.断.的手指血淋淋地印在纸上。
他起身敲了敲桌子中央的资料,“手指的截面。”
前几件案子里,每个尸体都会被截下一部分,但截面都是会被修理得平平整整,这一次,那些砍下手指上还粘着.血.肉,几根手指骨头还凸在外面。
“会不会是时间来不及,警方赶到的时候尸体还有温度。”坐在斜后方的警员开口。
“不会,自以为是天才的人,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。”姜斌头也没抬。
周帆咳了一声。
姜斌点头补上一句,“不,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。”
蒲烨静静地看着他们,视线慢慢移到坐他对面的覃琪身上。
讨论半天还是没结果,散会时天已经黑下来了,警队里的人都散了。
覃琪抱着资料跟在蒲烨后面,两人的步伐挂在一个频率上。
覃琪走到桌前,放下资料,把手机掏出来,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。
蒲烨走到覃琪面前,沙哑的声音响起,“是你吧。”
覃琪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,“什么。”
“凶手。”
“警察抓小偷的游戏玩多了?真把自己当天才?”覃琪把手机摔在桌上,低头整理文件。
“我看到了。”
“看到什么。”
“第十根手指,在你那。”
覃琪放下手中的资料,朝着蒲烨走近了两步,踮起脚,若有若无的气息从蒲烨耳边擦过,“小天才,我怎么还觉得手指在你那呢。”
角落里的黑影消失在暗处。
第二天爆出新闻,蒲烨再次登上头条,不过这一次,他成了杀人凶手,报道上说在他家找到了现场缺失的第十根手指。
发现的人是覃琪。
报道上说,他模仿雷卓,失败了。
一片唏嘘。
蒲烨是覃琪押送到监狱里的。
覃琪开着车,手肘搭在车窗边缘。
车里放着钢琴曲,跌宕起伏 。
“小天才,怎么不说话。”
蒲烨视线锁在车窗外,窗外的景象随着加快的车速拉扯成一根根五颜六色的线条。
“为什么。”
“天才也有想不通的事?”
一个急刹,两人的身体被安全带拉了回来。
“你是天才,天才杀了人,而我发现了。”覃琪歪过头看着蒲烨,牙齿白花花的。
蒲烨还是盯着窗外。
“你只是我的垫脚石。”覃琪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摩挲,她想了半天才开口,“你当不了天才。”
姜斌选中的那个能成为天才的人,从来都不是蒲烨。
蒲烨冷笑。
“你差了一点。”手指敲出轻快地旋律。
蒲烨回头,戏谑地看着她,“什么。”
“疯子。”
蒲烨看了看覃琪方向盘上敲打着的手指,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说,“你,不是天才。”
慢慢又补上一句,“你只是个疯子。”
车子发出一阵轰鸣,冲了出去。
05
“这招高,覃琪现在炙手可热啊。”
锅里腾腾冒着热气。
“宝刀未老。”周帆端起啤酒,“干。”
姜斌抿了一口,手指停在杯上。
“第十二个人,还没有出现。”
周帆的筷子停下来,“你的意思是那个人还会出手?”
“他不会停下来。”
“你还挺懂。”周帆拿勺子在锅里下了一坨脑花。
红白交接的纹路淹没在滚烫的红汤里。
“说的像你就是那个人似的。”周帆笑了笑。
杯子里的气泡接二连三地涌上来。
“你相信有天才吗。”
“不信。”姜斌靠在椅子上。
“那雷卓呢。”
“...”
“你说当年,他会不会没死,雷卓只是他要杀的第十二个人。”
“什么意思。”
“你觉得呢。”
“死了十二个人,要想瞒天过海,除非他是内部的人,要不然,动不了手脚。”周帆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肉,抖了抖,黏在上面的花椒落到桌上。
“怎么不吃?”
姜斌没有说话。
脑花从热油底部浮了起来,在锅里来回翻腾。
“我喜欢吃火锅,你看锅里翻滚着的红色,黏糊糊的。”一坨乳白色的固体被塞在嘴里,周帆腮帮子鼓起来,“像血一样。”
“不过我更喜欢看那些自以为是天才的人像个小丑一样,在我眼前晃悠。”
“你怎么说服雷卓去替你顶罪的。”
姜斌皱眉,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,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。”
“从第三个人吧。”周帆往杯里倒满酒,白色的泡沫沿着边缘溢出来。
“不告诉警方?”
“我更喜欢看小丑表演。”杯中的酒被一饮而尽。
周帆站起来,晃悠着迈开步子,拖鞋拖沓在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,他走到姜斌后面,缓缓弯下腰,“我说过,只有内部的人才能瞒天过海。”
姜斌突然意识到什么,瞳孔放大,咬紧的牙齿把太阳穴的青筋扯起来,手掌渗出冷汗,“这次的人,是你...”
“你要干什么。”他的声音竭力冷淡。
“超越四年前的那个天才,那个杀了十二个人仍能够脱身的天才。”周帆拍了拍姜斌的肩膀,唇凑到姜斌耳边,带着辣味的气息涌到鼻腔里,“还会有第十三个人,第十四个人...”
没有声音。
鲜红的东西流了出来,从姜斌的腹部,一点一点,扯出的东西在地上蔓延开,吞噬着白色的瓷砖。
锅里的汤还扑腾扑腾沸腾着,热气佝偻着漫上天花板。
卧室的把手转动起来,“咔嗒——”
“周局,好久不见。”覃琪手里拿着枪,对周帆露出白花花的牙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