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沦佛》
如果能重来。
寺中古刹驳响，扫落枯叶三分。
黑丝拂落，剃度入佛，顶上圆亮，而后加点，年月赐我六点，佛说我欲将成。
这是我待在寺里的第十二年。
我初见赵全是在三年前。
他半躬在皇帝身侧，镶金的牙裸露在外。
偶的附耳皇帝嘴边，皇帝嘴笑拍他的肩。
继而转身颜拢色变，怒斥旁人七窍生厌。
一行人浩荡而至，静而立在佛前。
皇帝不跪，他跪。
皇帝不言，他啐。
我站在方丈身后，鄙他市侩玲珑。
皇帝去而无踪。
而后他常来，一人行至寺中，跪在佛前，不再声聒，嘴中喃喃。
我站在佛侧，俯眼不言。
他起身就走，落下玉石一枚。
我追身上前，从此坠入尘间。
同门嗤笑，不过宦官奸伶，劝我好自为之，远离垢净。
我顶上本无物，发黑六点，警我本该度戒世欲。
风来参雪，自上而下，冻彻心骨。
奈何身骨皆硬，不惧磨折。
我从不知为何入了魔，信他皮心不一。
同他夜深入山，山黑不见物，风啸不清颜。
行至山腰。
我问他为何拜佛。
他说妄在心中留片净土。
我笑他奸人金玉下肚，草芥人命，谈何净土。
他不恼，说人活于世，总要置物留存人间。
我笑他留得千古骂名，传芳百世。
他轻叹，说他也曾少年。
我笑他颓然蓦凉，徐徐老矣。
他侧身望我，说他心中有念。
我笑他所念凡尘。
他背手慢语，说我不懂，不懂江湖。
我笑他六根清净之人不入凡尘。
他问我如何能清，如何能净。
我笑，不答。
他说所念，就是人间。
他说江湖，就是人间。
他说凡尘，就是人间。
他说，我也身处人间。
风吹得他腰间金玉叮当作响，他放声狂笑，声音尖细，我竟觉婉转。
灯落叶燃，小和尚拔腿就跑。
我见影去，手转佛珠断线。
方丈召我跪在佛前，法兄怒言嗔经渡我。
我仰头望佛，不见佛目。
侧房见方丈俯身为他提鞋，法兄躬腰抱手赔笑。
他行至佛前，立我身侧，在佛下一连三躬，转身而走。
不久，他携酒肉而至，邀我一同畅快。
我说佛门戒荤戒腥，不沾血污。
他笑，大口喝酒，齿缝塞肉。
他颈间不突，琼液一路滑下，畅然无阻。
荤腥入鼻，漫上舌尖，我起身坐远。
他转头一笑，尖音滑出，他说我不空不净。
我只觉头上六点发烫，将手中佛珠赠了予他。
古刹复响，寺中佛音震耳。
他嘴上生花。
嗜血诏书速下，死了忠臣，没了志士。
他说人间，念人间。
奈何人间苦。
奸宦膝下无子，只得一人踽踽独行。
刀剑无眼，行至他府邸门前，他慨然起身，刀刃把把架上脖颈。
他颈间温热捂暖冰刃，卸下腰间款款繁坠，挺直背脊，入了天牢。
诏书复燃。
他被送至断头台。
人潮涌至两旁，他散发于囚笼中。
菜叶黏上衣，蛋清糊了脸，尘灰遮了目。
热血染了地。
而后。
忠臣府宅刮出黄金万两。
志士掖藏书信通叛敌国。
帝悔，民哭。
如果能重来。
我下了山，夜雨倾至而来，泥泞沾脚，污了白衣。
行至断头台，血迹仍留木桩。
恍惚复见他，他素衣裹身，声随风走。
他说净土开花。
我笑他血染红尘。
他说少年仍在。
我笑他地底寒凉。
他说我不懂江湖。
我笑他一念人空。
他说我不清不净。
我笑，我已入了凡尘。
我立在木桩旁，雨声嘈杂亦如当日人潮。
凉雨砸在顶上六点，手倏起，血腥填满唇齿之间。
血温热，裹着雨水斑驳了整个手臂。
如果能重来。
【如果能重来】之二：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