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知道闹钟今天早上要发脾气。
它一发脾气遭殃的就是我和姜斌。
姜斌把我挡在门外冲进了厕所。
下个月我和姜斌就要结婚了,双方爸妈和和气气地吃了饭,饭桌上姜斌笑眯眯,桌下他手不安分地挠我手心,我一爪把他冷汗掐了出来,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,爸妈说我们两个像长不大的孩子。
现在,两个孩子上班要迟到了。
小孩儿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。
我和姜斌穿开裆裤衩的时候就开始打架了,我追着他满院子跑,作案工具不一,从石子到炮仗,犯罪地点更是花样百出,老家的河沟,院子里的柚子树下,地里的泥坑,只要能滚的地方我们都滚过了。
现在业务拓展到了床单。
“快点...快点...”
地铁旁的警铃嗡嗡响,我和他卡着门缝挤了进去。
早高峰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。
我和他被人流冲开,他努力踮起脚尖把脑袋冒起来,头发没来得及打整好后边翘起来一撮,对视一眼后我朝他招了招手,他的脑袋随即沉下去,淹没在一片黑乌乌中。
说来也巧,我和他小学手拉着手毕了业,初中阔别三年,高中又在一个学校碰了面,然后又一直死缠烂打到大学,毕业后投了几十份简历,夜里我收到入职短信抱着手机痛哭流涕,刚准备跟他分享这份难言的激动,就接到他打来的电话,他说他也找到工作了,第二天早上,我和他在公司门口的煎饼摊子上撞在了一起。
老天给的缘分,不容辜负。
公司离家很远,每次都要坐着地铁穿越大半个城市,公司旁有所小学,一到早上就格外热闹,早餐摊,玩具店…一行一行的人吆喝着,枯乏的街道多了些人的味道。
车厢人潮涌动,到了后半程,萝卜丁大小的孩子慢慢多了起来。
一对兄妹坐在座位上,八九岁的样子,红领巾高高地翘在胸前。
女孩时不时挠挠男孩痒痒,男孩把嘴捂上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,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,欢欣地说着话。
不一会儿,男孩身边的男人站起身冲下车。
男孩朝我身后狂招手,“来坐,来坐!”
我以为是熟人,回头一看,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。
她笑了笑,抱着孩子从我身边擦过,孩子在她怀里吮着手指。
“谢谢你,小朋友。”
“不用!”兄妹俩的声音整齐划一。
然后又躬着身子说起悄悄话。
衣服被拽了拽,我抬头,姜斌挤了过来,站在我旁边,我把身子靠在他身上,“好想睡觉。”
他把我揽过去,接过肩上的包,衣服沙沙响,“睡会儿。”
冰冷的女声间歇性响起报着站名。
腿有些发麻,我跺了跺脚,姜斌揉了揉我的头。
我半睁着眼,那两个小孩不知看到什么,又开始折腾起来,私语一番,男孩腾地一下站起来,捏着拳头快步走向一旁,他拍了拍旁边一个姑娘的手臂。
被让座的姑娘一直摆手,连说,“不用不用。”
男孩梗着脖子,不吭声,脸红得像个柿子,妹妹看向那个姑娘,一直招手,“坐吧,坐吧。”
姑娘摸了摸男孩的头,不好意思地走过去,“谢谢。”
她坐下来,手扔捂着肚子,神色里多了几分轻松,男孩站在她前面,紧绷着身子,直直地立着,专心致志地握着杆儿。偶尔抬起眼悄悄地看那个姑娘,姑娘朝他笑,他又飞快地低下头,趁姑娘看手机他悄悄给妹妹摆了摆手,让她往旁边坐一点。
我捏了捏姜斌的手掌,让他看那两个小孩儿。
车门一开,车厢又挤了起来,簇拥着的人像海草一样缠绕着左右飘摇,男孩被挤到了更里面的地方,他紧紧拉着杆,身子止不住地随着众多海草一齐左右晃荡。
女孩离他有点远了,男孩在她视线里消失,她突然开口,一个劲儿地喊:“哥哥哥哥,哥哥哥哥…”
小孩儿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。
她把身子往前蹭,“哥哥,把你书包给我,我帮你拿!”
“哥哥!”
我从人缝里找到那个男孩,他抿着嘴,眉头紧紧皱成一团。
女孩还在喊着。
“没事,你坐好,不要喊。”男孩憋了半天,脸又红了起来。
我拍了拍姜斌,他把耳朵低下来。
“他们真好。”
姜斌笑了笑,“是。”
我掏出手机,点开朋友圈,迅速按下一行字,
“孩子本就是纯真和美好,做完好事会害羞,会局促不安,对别人的关心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,真好。”
刚发出去就删了。
“干嘛删了。”
“突然意识到不是所有小孩都这样。”
“嗯?”
我和姜斌就是例外。
小时候我和他都被父母扔到乡下爷爷奶奶家,姜斌个子大,村里的孩子没人敢惹他,于是我成了大当家,姜斌成了二当家,我俩带着一群小崽子在村里兴风作雨。
炸了猪圈,掀了牛棚,偶尔也去糖坊偷几块糖给隔壁家腿脚不好的孩子。
“大当家,为什么要去管那个瘸子!”
“大家都是兄弟!”
“大当家,我们被隔壁村的欺负了!”
“小的们,抄上家伙走!”
“大当家,听说你和二当家要走了!”
“我们要出去闯荡江湖!”
小孩儿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。
那对兄妹冲在我们前面下了车,手拉着手,高高扬着头。
姜斌拉着我的手走出车厢,“我们以后的孩子,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就成为美好的人。”
他突然正经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我抽出手,给了他一拳,“他们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