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碎玉》
如果能重来。
饮泗水，朝马骄，
身沓风月剑齐天，
灵纵四海酒啸雪。
如果能重来。
乞圆月，拾红灯。
亲言赴至阖家宴，
笑饮卧谈小丰年。
夜雨三分，诉情无眠。
他晕躺湿地，一身锦绣红袍，
醉意漫天，腰间白玉蹭上污泥。
一双手颤颤巍巍伸出，指尖突得冰凉，玉坠落得我手。
我起身就走。
他手扯衣角，嘴中喃喃。
“还我。”
我一脚踹开他手，拔腿扑身雨夜。
约过几日，他与我摊贩相遇，
他前袍一抖，栖坐与我相对。
我起身欲走，而后被他压身踱行。
行至府门，抬头一望，高额大匾，
大将军府。
我自慨倒霉。
问我玉石何在。
我眼转向外。
问我何落行乞。
我赖坐不理。
一身污秽脏了白地。
唤来衣物，要我临面换下。
我冷眼默语，零碎破衣飘泊而下。
竟是女儿身——
他慌乱捂了双眼，倏立离去。
刮遍全身，不见白玉。
高身黑影立我眼前，眉目含冰刺骨。
本以鞭刀将至，未曾想他只困我于此。
困我于饱腹。
困我于暖衣。
本是一身孑然，奈何不能停留。
夜黑风高，院宅杂屋，
一跃便是自由。
不巧。
他醉在一旁。
朗目飒颜扎满胡碎，
高眉淡角尽皆酒殇。
我啐嘴，脚尖摸触地上锦衣。
睫羽忽开。
我亦是醉了，才会抱坐于他身侧。
他指尖旋旋，乱语点点。
美人娇娇，皇权公主，
金胭玉脂，繁绣华裳。
狼烟起，他抵。
皇权没，她落。
旗鼓霄天，乐鸣戟耳。
朱墙宫阖，他目光灼灼，送她红轿伴莺而去。
红衣落下一角，藏掖他沉沉胸怀。
白玉握下一块，沉坠他环环腰间。
而后他不败。
却惜她难回。
我起身抹眼，不提白玉。
胡言碎碎，不知云云何语。
他酒醒三分，连夜备马，
拉我一路重行红衣漫路。
行不知日过，眠不知月度。
苍青至沙黄，峻山至平荒。
云青漫曳，远野空长。
紫台朔漠，塞土风狂。
马蹄削，人骨瘦。
砖瓦扑地，土石火硝。
他拉我站上墙楼。
紧拳忽松，他抬手即指远方。
风翼漫漫，扬烟起沙。
兵刃把把，埋骨噬肉。
红血片片，撒地眦眼。
一眼不见头。
一眼就见头。
他面有沟壑，淡唇轻启。
他说，她就在那里。
他说，她永远在那里。
人走影逝，空余蛮夷一片。
眼角起泪，星星点点，未落先干。
轻声蓦起，如果能重来。
都城繁华，烟红酒家，
他未醉，我先醉。
言语不再淡淡，问我白玉何在。
惊觉酒凉银杯。
白玉已碎。
我不再瞒目欺语。
指尖点点，谶语旋旋。
狼烟起，民靡。
皇权没，民落。
白玉得手，雨下一路奔走，
跪伏亲母身前，然亲母已垂首，
面蜡齿黄，茧手握握，
白丝缕缕，触皆寒栩。
泪下，口啸，怒至，手起，玉碎。
他睫下影深重重。
我垂首虚避他目，渐缓杯凉指尖。
心中默语万千，
如果能重来。
他起身不再言语，留我滞在原地。
步履未远，忽而转身回头，
问我为何不随他一同远走。
复至杂屋，斧落锁破。
灰落黄金甲，难盖昔日光。
尘覆利骁剑，未没剑锋寒。
灰落，甲出。
尘起，剑拔。
他腰间多出一囊，囊中块块碎玉。
纵马彪炳万军昂首，
剑碎金戈红血缠身。
肩负万民齐家嬉语，
从此随她落拓生根。
眼落沙，玉难圆，人难全。
如果能重来。
